中國文化核心詞是中國文化內(nèi)核的外在表現(xiàn)形式，是中國文化“走出去”的重要載體?！疤臁笔侵袊軐W、宗教學、倫理道德等領域的重要概念，也是中華民族信仰體系的核心內(nèi)容之一，影響著整個中華民族的世界觀、價值觀和倫理觀，因而準確地詮釋與翻譯“天”關系著中華文化對外的有效傳播。

        就《論語》而言，“天”共出現(xiàn)26處（不計重復），其中8處是以“天下”、“天子”等詞匯形式出現(xiàn)，表示世界（the world / the nation）和君主（the emperor）；其余18處（不計重復）則是以中華文化獨有之“天”與“天命”的概念出現(xiàn)，是儒家天命觀的集中體現(xiàn)。1809年以來，《論語》的英譯本（包括全譯本和節(jié)譯本）有近50余種，其中，分別將“天”翻譯成Heaven、God、Providence、Nature，比例高達九成，但這樣翻譯，不僅讓西方讀者感到莫衷一是，而且容易造成費解、曲解甚至誤解，不利于中國文化對外的有效傳播。因此筆者認為應將“天”音譯為“TIAN”或者“Tian”，主要出于以下考慮：

        首先，建立能指與所指的關系。Heaven、God、Theology、Providence等諸版本英譯，都屬西方神學范疇，與漢語文化中“天”的含義并不完全相同，有的甚至相悖，以這些西方神學詞匯翻譯“天”會使目的語讀者產(chǎn)生與基督教有關的聯(lián)想，從而誤讀、誤解中國文化。中國傳統(tǒng)儒家觀念中，“天即是人，人即是天，一切人生盡是天命的天人合一觀”。這一觀念，亦可說是當時中國社會的一種隱性宗教信仰，也同時是古代中國人主要的人文觀、天文觀。“五十而知天命”、“天生德于予”、“知我者，其天乎！”就此而言，孔子的人生即天命，天命也即人生，雙方意義價值無窮，這一觀念乃由孔子以后戰(zhàn)國時代的諸子百家所闡揚。如果我們今天亦要效法西方人，強要把“天文”與“人生”分別來看，那就無從準確了解中國古代人的思想了。一些西方學者對這一問題進行過較深入的思考和研究。安樂哲認為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“天”不同于西方理念，將“天”譯為“T'ien”，并用漢字和注釋加以解釋。這種翻譯方式給西方讀者以陌生化，構(gòu)建了不同于西方的哲學思維；這種翻譯也體現(xiàn)了譯者在全球化語境下試圖打破西方哲學長久以來形成的霸權(quán)主義、溝通中西文化所做的努力?！懊麖闹魅?，物從中國”的論述是翻譯專有名詞慣常遵守的原則之一?！癟'ien”這一版本英譯采用的是威妥瑪拼音，現(xiàn)已基本被淘汰。采用漢語拼音將“天”譯為“Tian”，不僅尊重“天”原有的內(nèi)涵及特殊性，還能傳達中國正統(tǒng)意識形態(tài)和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核心概念。

        其次，術(shù)語，特別是核心術(shù)語翻譯必須遵從唯一性原則。林紓早在1914年為《中華大字典》撰寫的序言中談到：“中國則一字但有一義，非聯(lián)合之，不能成文。故翻譯西文，往往詞費，由無一定之名詞，故與西文左也。” 傅蘭雅提倡譯名統(tǒng)一，認為翻譯術(shù)語時只有先“配準各名”，才能達到“費功小而獲益大”的良性效果。目前“天”的翻譯極易讓西方讀者產(chǎn)生困惑。辜正坤曾就術(shù)語的翻譯問題大聲疾呼：“譯文不當容易導致不解、費解、曲解，甚至誤導中國學術(shù)研究。”同理，中國文化特殊術(shù)語翻譯成英文，翻譯不當也勢必誤導西方學術(shù)研究。

        再次，音譯的方法，古已有之。從東漢末年的佛經(jīng)翻譯起，音譯法就廣為使用，玄奘提出的“五不翻”原則，其中的“秘密故”（微妙難以揣測）、“含多義故”（有多重含義）和“此無故”（在譯入語中沒有對應的詞語）都應“不翻”。而中華文化中的“天”正是這樣一個微妙難以揣測、具有多重含義、英文無對應詞語的概念，因而也應采取音譯。另外，與表音的印歐語語言不同，漢語主體部分雖為形聲字，但本質(zhì)上仍是表意文字，明末歐洲傳教士進入中國，為了傳教交流，能夠準確地發(fā)出漢字的讀音，他們紛紛想方設法用羅馬字母標注漢字來學習漢語。威妥瑪拼音是以北京音為描寫對象的漢語拼音，比較成熟，“天”就音譯為“T'ien”，在中國港臺地區(qū)比較普遍，在西方也偶爾能見到，畢竟使用人數(shù)較少，影響面有限。

        最后，這種翻譯有利于中國文化“走出去”。國際上影響較大的《論語》英譯本多為20世紀早期西方人所譯，將“天”譯為Heaven、God等西方語言中已有的概念，是殖民霸權(quán)的結(jié)果。但隨著我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，將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概念音譯既可以提高西方讀者的重視，也是我們在中華文化“走出去”過程中確立文化自覺以及文化認同的過程。目前，已有中華文化獨有的概念以音譯的形式頻頻見諸媒體、學術(shù)期刊、專著，如，“陰陽”音譯成“Yin and Yang”，再如，中國傳統(tǒng)醫(yī)學“氣”的概念也被音譯成“Qi”， 《道德經(jīng)》中的“道”（Dao），等等。通常來說，異域文化要素的輸入都會經(jīng)歷一個從歸化到異化的過程，異質(zhì)程度會逐步增加。正如張春柏所言，“隨著日益頻繁的中西文化交流，對許多以前通常意譯的中國文化負載詞，西方讀者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比較能夠接受直譯，甚至音譯的譯文了”。葛浩文也曾指出：“英語中來自中文的詞匯不多，基本上都是帝國主義者和傳教士帶到英語中的?，F(xiàn)在到了用更多中國詞匯來擴充英語中的中文外來詞的時候了?！蔽覀冇欣碛上嘈牛S著國際間交流的深入，將實現(xiàn)多元文化的互動、互補、互彰、互澤。

        我們還應看到，雖然 “天”這一中華核心概念詞直接音譯為“Tian”更加貼切簡便，但過程需要慎重，需要在某些特定的語境下增加注釋和說明，以便讓人“知之好之樂之”。漢學界諾貝爾“儒蓮獎”的首位獲得者、英國傳教士理雅各翻譯《論語》時，基本采用直譯，但其譯本注釋詳盡，背景知識豐沛，對孔子的言論有自己的看法。再以英國漢學家韋利為例，他翻譯的《論語》“文”勝于“質(zhì)”；不僅闡明個人對《論語》文本考據(jù)的觀點，而且在譯文尤其是注釋評論中多有實踐；譯本的學術(shù)色彩濃厚，有大量旁征博引的注釋和長達67頁的導言。因此，應視具體的意義范疇添加注釋和說明。

        除此之外，“天”字單獨出現(xiàn)時應音譯為“Tian”，且需加注以傳遞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內(nèi)核。這樣，既能免于西方讀者用西方先入思維理解中華文化，又能向其灌輸這一中華核心詞匯的真正內(nèi)涵。隨著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(nèi)的傳播，“天”字內(nèi)涵必將為更多的西方人接受，一旦 “Tian”“約定”到一定程度，也就無需再多加注釋，自然就“俗成”了。